第二天清晨岁岁动身前往信号塔的时候,陶丽尔已经有了一些知觉,睫毛在颤动,手指也时不时动一下。
岁岁跟着庆平的妹妹庆和走上山路,庆和去冰河上打水,是去往信号塔的必经之路。
上一秒岁岁还盯着远处的雪山出神,下一秒看见庆和砸开冰面上的窟窿,娴熟地把水桶丢进去。
啊啊啊!!!!这这这!!岁岁尖叫起来。
冰面下居然有一双脚!!
仔细看还不止一双,岁岁吓得逃回岸边,才发现整条冻住的河下漂满若有若无的人影!!
她的胃剧烈翻腾起来,昨晚喝汤时尝到那种奇怪的味道,难道就是泡尸水煮开的味儿吗??
林羽说的没错,这里真的会漂满穿靴子的尸体啊啊啊——
庆和拎着水桶走过来,似乎认为岁岁大惊小怪。
你知不知道,全世界都海水都已经被污染了??
庆和说,我祖父在核废水大肆排放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我们家离开绿洲的汉城一区来到这里。
这下面不仅是水,更多的是冰。
低温让这些尸体常年不腐,当然也有可能是核废水里的什么物质让他们常年保持新鲜啦。
死者们身着厚厚的保暖外套,这些外套也有替我们滤干净水的作用。此外,我们也会根据死者尸身的腐坏情况判断这片水域被污染的程度。
岁岁想起今天早上自己也在喝热水来着,恶心的眼泪都挤出来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几个小时后,岁岁坐在高高的信号塔上,看着任务卡上显示成功修理一座信号塔获得演习积分的提示,又想起庆平站在峡湾深蓝色的水域旁说的话。
岁岁朝下眺望,依然能看到那条冰冻着的河流,和冰面下数不清的人影。
庆和在下边等她,岁岁上山前,她向岁岁解释了浮尸们的来历。
绿洲失落的艺术家们曾经寄希望于那时争议很大的数字生命计划。
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想着,如果画出的作品在现实中毫无价值的话,不如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做一个漂浮在超网的数字生命体,这样也好被人们看作是‘人工智慧’,还可以在数据的世界里继续作画,听起来比一个徒手调颜料的画家要体面得多。
很多人都是那么想的,后来媒体称这项技术出了问题,再后来数字生命计划就被叫停了。
阿爸阿妈的希望破灭了,很多人都希望都破灭了。
有的人饱受辐射病折磨,寄希望于自己能够脱离肉体,上传意识,后来也只能在病痛中死去。
那时反对的声音像浪潮一样,反对者中的精神领袖们被联合政府一步步赶到西伯利亚,实行枪决。他们的尸体顺着河流而下,直到停在这里。
天高云阔,峡湾连绵的山脉后是大海。
岁岁从信号塔爬下来,终端机开始震动,是非常要紧的提示,她赶紧戴上耳机。
联合政府全域广播:洲际公学军事演习频段已恢复通讯。重复:洲际公学军事演习频段已恢复通讯。
岁岁马上挂信号搜寻自己匹配的队友小薰,与此同时,她的终端因为连接了陶丽尔的任务卡,能够听到战争预备役的专用频道。
IPS-CGO-ME(f)0000677号演习突发通知,请全体军事学院战争预备役注意接收。
这声音沉静,平稳,不带一丝感情。居然是林时,岁岁生怕自己听错了。
东西伯利亚实验基地发现异常,已经到达基地附近的学员根据我发送的坐标集合,不要贸然进入基地。
已经在基地被困的学员一共17人,我们在稍后会实行救援计划。
全体战争预备役,尽快联络所属的信息处理专员。
频道里一片寂静。
林时和林羽在空中指挥部待命,林时闭上麦克风,林羽就将隐身无人机拍摄的基地图像指给他看。
他们才刚到达这里没多久就遇到了突发情况,必须迅速进入状态。
林羽正盯着地图数据沉思,岁岁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来。
我这里有一名战争后备役伤员,已发送坐标,请派人接走她,她的义体重启后依旧没法清醒过来,无法继续作战。
林羽双指按住耳麦,瞥了一眼身后。
全频段交流是可以被其他预备役和教官听到的,军方也在监听。
但他和林时刚来峡湾就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
林时抬眼,直接打开与岁岁通话的私人频段:这位学员,请上报你的情况。有没有受伤??
没有,一切都好。
林时屏住呼吸。
请上报你的坐标。
岁岁没理他。
私人交流频段又接入一个信号。
岁岁你好,我是你的匹配队友小薰,收到请回复。
小薰居然是个男孩子。
岁岁捂着耳机向庆和走去,一边回复小薰。
已收到你的信息,有什么需要我协助吗??
岁岁,很抱歉我没有等到你,就和其他战士一起进入基地了。
小薰的声音很低,好像刻意避过人耳,如果接下来的演习中我无法再和你联络,请你和指挥中心保持联络,保重。
你怎么了??岁岁觉得不对。
基地被自由联邦的人占领了。
不对,应该说这儿还有绿洲叛军。
小薰语速飞快,他们把我们一行人分成两队,一会我要被关进一个房间检查身体。
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啊!!
有人来了,先说到这里!!
通话被切断,小薰和其他预备役处境未知。
庆和停下步子盯着岁岁看。
我想借阿里的两栖车用一用。来不及掩饰,岁岁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有急事要处理,一会到部落外围我就得走了。
不好。庆和的口气很生硬,她眼底有些慌乱,因为她真的怕岁岁走了。你得跟我回酒馆,阿爸阿妈想见你。
你父母不是已经……岁岁拧起眉头,昨晚庆平亲口说的。
庆和也没有因为谎言被拆穿而感到难堪。
昨晚庆平亲口说,他们的父母在刚来到流放者部落没多久就去世了。岁岁记得这点,所以觉得庆和的借口很荒谬。
你浑身上下都没装义体,真的??庆和换了个问题。
岁岁眨眨眼,决定朝反方向跑。
庆和从衣服底下抽出一根东西捅了岁岁。
猝不及防,腰上一阵剧痛。
岁岁剧烈抽搐了一下,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庆和用膝盖压住她的背,手里的电棍又戳了一下岁岁。
岁岁痛的两眼发昏,唾沫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她忽然明白陶丽尔被压在冰原上那种无力感了,她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可惜她不能救自己了。
庆和怕岁岁还有反抗的气力,电棍对准了岁岁的后脑勺。
岁岁赶紧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庆和大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她拍拍手朝四周大喊:行了,都出来吧。我把她放倒了。
庆平、阿里,以及更多的流放者,从石块后走出来。
阿里身材最高大,他把岁岁扛到肩上,往部落走去。
她把信号塔修好了。庆平说,你跟着阿里回去,检查一下她身上到底有没有义体。
我猜没有,她必须替我去基地。庆和用一种不确定的眼神盯着阿里的背影,哥哥,我可以和你呆久一点了。
庆平抄着手,略有些心虚。
真可惜,她也很喜欢我画的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