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次,至今为止他无数次地伸出手。
但是伸出去的手,全都只是在空无一物的空中划过。
晴朗的天空。
无边无际的广阔蓝天。
飘浮的云朵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捉摸不定,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
无论手伸得多长,都够不着天空的蓝,云的白。
吸入那雄伟的景色,再吐出来。
漫无边际地想象,自己的吐息会不会让云朵飘动。
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下。
但是又无法彻底放弃,被那片广阔的天空夺去了心。
“……”
没有哼歌,也没有嘀咕无聊的事情,少年只是默默地继续眺望天空。
躺下的水泥地也感觉不到冰冷,过了一段时间。
喀嚓,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
那个人物发现应该没有人的屋顶上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莲。”
“怎么了?今天好晚——……”
莲坐起躺着的身体,一边挠头一边看向背后。
然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莲……”
低着头的夜子微微睁开眼睛叫着他的名字。
她没有和莲对上视线,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
莲站起身,走近她,想要缓和这异样的气氛。
“冷吗?”
他不经意地问道。走近一看,莲才发现。
夜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
但是夜子没有回答。
泛红的茶色头发随风飘动。
从刘海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她低垂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
脸色苍白,身体颤抖。
她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制服的裙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用力。
身体的颤抖也更加强烈。
“虽然已经快到夏天了,但有风吹来还是会感到凉爽呢”
因为屋顶上风很大,所以莲故意说出了与事实不符的悠闲话语。
但是接下来,他用关心她的温柔声音说道。
“别勉强自己”
莲一边说着,一边站到她的身边。
“今天一起回去吧”
“………………”
莲站到夜子的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和她肩并肩一起走了起来。
准备完毕的莲来到夜子的教室。
“那么,我们回去吧——”
他站在教室的后门,向里面喊道——但是,看到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的夜子,他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
到了这里,莲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他看向夜子的桌子周围。
放在旁边的,打开的书包。
空的。
看来她还没有做好回家的准备。
“………”
莲大步走进教室。
然后直接走向夜子的座位。
“稍微借过一下”
他把夜子的桌子移开,毫不客气地看向桌子里面。
空的。
“嗯……?”
莲思考了一会。
夜子低着头,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
虽然身体没有颤抖,但似乎已经没有了做任何事的力气。
“让我看看你的储物柜”
然后莲走向教室的后面。
没有得到本人的同意,他再次毫不客气地看向写着『月见夜子』的储物柜。
空的。
顺便也依次看了其他学生的储物柜。
月见夜子的东西,没有放在其他学生的储物柜里。
“………嗯”
理解。然后接受。
然后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
“稍微等一下”
莲简短地告知了她,然后开始用手翻找教室前面的垃圾箱。
“………没有吗。再稍微等一下,夜子酱”
然后,他走出了教室。
他大步走着,走向了―――女厕所。
进入女厕所,看向里面的垃圾箱―――然后用手翻找。
并不是说他觉醒了变态的兴趣―――。
“呜哇,好过分”
拨开有些潮湿的,揉成团的纸巾,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因为太重,沉到了最下面,是教科书和笔记本。
每本上面都写着主人的名字。都是『月见夜子』。
“哈………”
莲叹了一口气。
他从旁边的纸巾盒里,粗暴地抽出几张纸巾,轻轻地擦拭教科书和笔记本的封面。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到处都有这种做无聊事情的家伙呢………”
可疑的男生的自言自语在女厕所里回荡着―――。
―――是谁?
在模糊的视野中,耳边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夜子没有看向任何地方,视线一直停留在桌子上,或者说是看向桌子的对面,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是谁干的?
对于他的问题,夜子下意识地,老实地回答了。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的目光,她的嘲笑,应该是对着自己的。
―――原来如此。
那个少年暂时离开了夜子的座位,走向了别的座位。
他翻找着什么,然后走向后面的储物柜,又在那里翻找着什么。
―――嗯。
确认了什么之后,少年像是理解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没事了。
然后他平静地说道,抓住夜子的手,强行让她站起来。
―――来,走吧。
少年的一只手拿着两个书包,因为教科书和笔记本的重量,应该相当重,但他却毫不费力,只是平静地对夜子说着,走着。
莲君………
―――嗯?
莲君………
―――嗯~……。
虽然少年―――莲察觉到夜子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才叫他,但他还是礼貌地回应着。
莲君………
―――嗯~。
莲君………
―――嗯~。
他平静地继续回应着。
“―――有事要通知大家”
某天放学后的班会上,班主任一进教室,就和往常一样开始传达联络事项。
对于夜子来说,这些事都无所谓。
她只希望现在这地狱般的生活能快点结束。在自己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不见了,然后被莲找到之后,已经过了一周。
找到丢失的东西―――不,是被藏起来的东西―――的时候,稍微松了一口气。
所以身体的颤抖也早就停止了―――但夜子还是把视线落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已经无法和同学对视了。
在表现得若无其事的大家之中,不知道谁讨厌自己,或者谁不讨厌自己。
因为没有朋友,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是欺负自己的人,还是不是―――现在的自己只能做出这种寂寞的分类。
所以,如果和别人扯上关系的话,说不定又会被欺负。
不只是冈部直香,其他人,还有那些本应和自己无关的人,说不定也会一起欺负自己。
孤独的思考让寂寞感更加强烈,视野也变得狭窄。
明明很弱小,却连同伴都没有―――正因为无法和别人打成一片,吹进内心的风总是奏着孤独的音色。
只有被风从缝隙中吹入的内心,因寒冷而颤抖着。
自己只能等待着完全崩溃的那一刻。
即便如此,她还是害怕他人的恶意。
对于弱小的自己来说,他人的强大只是看着就会感到恐惧。
无法和别人深入交流。
不知道自己的心什么时候又会感到疼痛。
在寂寞的家庭中培养出来的坏习惯,最近又增加了无法和别人对视,无法抬起头这些新的习惯。
曾经受过的心理创伤,不会那么简单就痊愈。
不仅如此,伤口还在不断增加。
自己不断向着黑暗的方向改变―――。
“―――那么,虽然有些突然,但有一个悲伤的消息要通知大家”
老师的话,还有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从远处传来。
就像是和自己无关的遥远世界。
“冈部直香同学,要转学了―――”
但是班主任的声音,还有那句话,却出乎意料地滑入了夜子的耳朵。
那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夜子不禁抬起头环视教室。
幸好自己坐在最后一排,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室的每个角落。
在教室的对角线上,是冈部直香的座位。
“(……!?)”
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她一直缺席。
『不会吧……要转学了?』
『直香那家伙,真的假的啊?』
『诶,不会吧,我第一次听说啊!?』
班主任突然的通知让教室里骚动起来。
班主任也暂时让学生们随意交谈。看来学生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不知为何老师却知道。
『不过,她已经缺席一周了,我也觉得应该有什么事……』
『是啊,老师们之前也什么都没说……』
没错,直香一直没来学校。
已经一周了。
“……!”
夜子睁大了眼睛,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什么似的。
这一周,夜子一直过着失魂落魄的生活。
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的心被他人的恶意撕得粉碎。
夜子并没有坚强到能够接受这种事,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不如说,她的心灵脆弱到因此而彻底崩溃。
对于自己来说前所未有的大事件,让夜子的心彻底崩溃,她只能带着麻木的感情度过每一天。
夜子几乎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拒绝接收外界的信息,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直香已经缺席一周了。
虽然她的心已经崩溃,但还是像按照既定程序行动的机器一样,用无力的双腿往返于家和学校。所以她没有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她,也隐约记得一件事。
每天,无论是午休还是放学后,莲都会在屋顶上和自己说话。
她心不在焉地听课,午休和放学后,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心不在焉地走向屋顶。
她只是按照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顺从着身体的行动。
但是,每次来到屋顶,莲都会理所当然地在那里等着她。
他坐在她旁边,一直和她说话,她甚至无法因为觉得烦而远离他。
莲盘腿坐在抱膝而坐的夜子旁边,听着他说着各种各样的闲话,她反而感到安心。
但是,她的心已经崩溃了,莲对她说过什么,那一周的对话的记忆,她当然没有……。
(是,是吗………………我………………)
只是,她明白了一件事。
莲并不是在自言自语。
而是在鼓励自己。
只是,陪伴着受伤的自己,一直在身边——为了不让自己再次在屋顶上自杀,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一直在关心自己,一直在守护着自己,夜子晚了一些才理解到这件事。
“虽然很突然……但是连香同学也对不能说再见就突然搬家感到很遗憾”
在有些阴暗,有些寂寞的气氛中,那天的放学前的班会结束了。
(是吗………………是吗………………………)
人真是不可思议,只要环境改变,多少也会产生一些余裕。
产生了余裕,有了思考的空闲,夜子。
(莲君……………对我…………………)
她注意到,药水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自己的心里。
那并不是能立刻驱逐病原菌的猛药。
而是像软膏一样,覆盖在患处,滋润,慢慢地治愈,温柔的药。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心——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得到了站起来的活力。
对快要枯萎的嫩芽,给予了水和阳光——温柔的月光。
(………………………!)
在夜子的胸中来来去去的,是温暖,是温暖。
那是至今为止,莲不知不觉中一直给予自己的东西。
知道这件事后,她心中抱有的是感动,是安心,同时也有悲伤。
(所以那个时候………莲君看透了我的事情,莲君他………………………)
她想起了,某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反正,不久后就不会寂寞了——
——试着活下去吧——
(莲君………………………!!)
是吗,是这么回事啊,理解了之后,夜子的眼睛湿润了。
他,说到做到了。
寂寞的自己,他好好地注意到了。他愿意陪伴着自己。
“……!”
然后,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待在教室里了。
刚放学,她连回家的准备都没有做,就从教室飞奔出去。
她觉得,就算有人偷走自己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也无所谓了。
就算被欺负也无所谓。
她这么想着。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因为——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夜子走上通往屋顶的楼梯。
“……!”
打开门,踏上屋顶,一阵暖风吹来。
“哟”
“莲君!”
在吹来的风的对面,他带着悠闲的微笑看着这边。
看到夜子不知为何一副拼命的样子,他把微笑变成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怎么了?这么慌张。厕所不在这个方向哦”
“莲君……!”
虽然他开着无聊的玩笑,但是夜子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厉害。
咚咚咚的跳动,胜过了周围蝉的叫声。
就连吹拂耳朵的风声,也听不见了。
现在,自己的耳朵被心脏的高鸣支配着。
“……?说真的,怎么了啊”
但是从夜子的角度来看,他明明离得很远,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耳朵,简直就像是为了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说话的声音而存在的。
“莲君,莲君!”
“哇,怎么了”
夜子一边努力抑制住听到他的声音后意外高涨的情绪,一边快步走过去。
然后。
“莲君……!”
“诶”
夜子不顾莲的困惑,用纤细的双臂用力抱住了他。
她踮起脚尖,把下巴放在困惑的莲的肩膀上,用颤抖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喊道。
“谢………谢谢………!”
“诶……?不,不客气……?”
然后,她在他那不知所措的肩膀上——在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的亲密朋友的肩膀上,流下了至今为止一直忍耐着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