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没有立刻去管依旧蜷缩在角落的柳小叶,而是踱步到那独眼龙首领的无头尸体旁。
他蹲下身,手指在其衣襟内摸索。
这些马贼装备粗劣,行事暴虐,看似与寻常流寇无异,但刚才交手时,尤其是那首领临死反扑的一刀,隐约带着点军中搏杀术的影子,虽然粗浅,却非普通乌合之众能练出来的。
“嗯?”指尖触到一块硬物。
萧然将其掏出,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入手冰凉,非铁非木,质地奇特。
令牌正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背面则是一个扭曲的、他不认识的符文。
令牌边缘沾染着些许凝固的血迹,更添几分诡异。
“鬼煞令……”萧然低声念出令牌侧面一行不易察觉的小字,眉头微蹙。
这令牌做工精良,绝非寻常马贼能拥有。
看来,这伙人背后,恐怕还牵扯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势力。
只是这“鬼煞”是何方神圣,他目前毫无头绪。
将这令牌收入怀中,萧然站起身,走向那间破败的土坯房。
柳小叶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抱膝,缩在窗下的阴影里,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见是萧然,眼中惊恐稍褪,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恸和茫然。
萧然走到她面前,放缓了声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柳小叶仰着脏兮兮的小脸,那双桃花眼肿得像桃子,怯生生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回答:“柳……柳小叶。”
“柳小叶……”萧然重复了一遍,名字倒是普通。
他沉吟片刻,决定不隐瞒,“小叶,这些马贼,可能不是普通的流寇。”他拿出那块黑色令牌,“这是从他们头目身上找到的,背后或许另有主使。”
听到“马贼”和“主使”这两个词,柳小叶的身体剧烈一颤,被泪水洗净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但更多的还是无助。
她看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令牌,想到惨死的爹娘,泪水再次决堤。
突然,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向前扑倒,不顾地上污秽,死死抱住了萧然的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坚定:“恩人!求求您!求您教我武功!我要报仇!我要为阿爹阿娘报仇!求求您了!”
这正在萧然意料之中。
他看着脚下这具因为极度激动而颤抖不止的瘦小身躯,能感受到那绝望中迸发出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和复仇的意志。
这块璞玉,需要打磨,而仇恨,有时是最快的催化剂。
“好。”萧然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弯腰,伸手将柳小叶扶了起来。少女轻得惊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教你。不过,习武之苦,远超你想象,你要有准备。”
柳小叶用力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努力挺直了单薄的脊背:“我能吃苦!什么苦我都能吃!”
萧然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我叫萧然。以后,你就喊我哥哥吧。”
“哥……哥哥。”柳小叶怯生生地、带着试探和无比的依赖,喊出了这个称呼。
这两个字出口,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冰凉的心底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萧然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
第二天,萧然帮着柳小叶和幸存的多亲,将她的父母以及其他遇害村民草草安葬。
小小的坟包立在村后山坡上,柳小叶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泪水浸湿了新土,却再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咬住了嘴唇。
萧然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催促。
处理完身后事,萧然便带着柳小叶离开了这个承载着无尽悲伤的村庄。
他原本的计划是独自一人前往京城看看,盘缠勉强够用。
但现在多了个柳小叶,还是个体弱的小姑娘,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肯定不行,需要一辆马车代步,路上的花销也得重新计算。
他身上的银钱,显然不够了。
最近的镇子叫枯叶镇,规模不大,萧然本想在这里卖掉从马贼身上搜刮来的一些零碎武器和还算完好的皮袄,换辆马车。
奈何镇子实在太小,根本没有车行,连个像样的买家都找不到,最后只勉强凑够了一匹马的价钱。
看着手里有限的银钱,萧然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镇上唯一一家成衣铺。
再穷不能穷了跟着自己的人,小姑娘还穿着那身沾满血污和灰烬的破烂衣服,实在不像话。
他粗粗选了套料子最结实、尺寸大致合适的粗布衣裙,扔给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紧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的柳小叶。“去换上。”
柳小叶抱着那身崭新的、还带着皂角清味的衣服,愣住了。
她抬头看看萧然,又看看衣服,眼圈瞬间又红了。
从小到大,她穿的都是阿娘用旧布改的衣裳,何曾有过全新的?
恩人……不,哥哥不仅救了她的命,答应教她武功,现在还给她买新衣服……
巨大的感激和酸楚涌上心头,她哽咽着,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便飞快地跑到店铺后院伙计指点的地方换衣服去了。
等她换好衣服扭捏地走出来时,萧然眼前微亮。
人靠衣装,虽是粗布衣裙,却掩不住少女初绽的清丽。
小脸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那份我见犹怜的气质已然显露。
只是衣服略显宽大,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还行,走吧。”萧然语气平淡,牵着那匹刚买的、看起来同样不怎么精神的棕色驽马,当先走出镇子。
萧然翻身上马,然后朝柳小叶伸出手。
柳小叶看着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凉的小手放了上去。
萧然微一用力,将她拉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前。
“坐稳了,我们要去青烟城,路还远着。”
“嗯。”柳小叶低低应了一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气息和马蹄嘚嘚的节奏,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了萧然怀里。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和依靠。
萧然一抖缰绳,驽马打了个响鼻,迈开步子,载着两人,踏上了通往青烟城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