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早上八点半,扶希颜睁眼醒来,枕边已清冷无人。
她所在的维城中心顶层公寓的主卧落地窗外,是宽阔无波的千年运河。
红嘴鸥飞掠过河面,发出嘎啊嘎啊的叫声。
但这嘈杂声响被隔在厚实的双层防弹玻璃之外。
房间内安静得让人心头空落。
好寂寞。
扶希颜给邵景元发去早安信息后,按照节日习惯披上睡袍走到主卧小客厅的壁炉边,暗自期待地翻找红绒圣诞袜里的礼物。
袜子是上月扶家老裁缝做好送来的,绣了麋鹿和雪花图案,在冷翡翠色大理石壁炉衬托下显得有些幼稚。
扶希颜取下圣诞袜,往里一瞧:没有镶嵌华美宝石的首饰,没有盛载温情祝贺的手写信,只有一张大通的钯金卡。
她不必查看额度,也知卡的预设数额是七百一十八万美元。
七月十八日,是二十岁的扶希颜和二十九岁的邵景元相遇的日子。
那天,回国过夏天假期的扶希颜在姥姥的旧友的邀请下,参加了老牌政界家族——尤家老夫人的寿宴。
午后的日光正好,扶希颜端坐在水榭间,聆赏不同戏曲名家的献艺。
有寓意吉祥的《八仙贺寿》,因守信而完满的《剑合钗圆》……
尤老夫人去小憩了,爱闹的小辈趁机点了一出《桃花扇》。
扶希颜自幼在海外生活,即使有接触华文,也不大能听懂斑香宋艳,却听进了一句:
姻缘凑巧,亦未可知……
只因【姻缘】二字落下,她往水榭的碧色纱帘外无意一望,丰神俊逸的邵景元入了她的眼。
一见钟情,再见倾慕。
她自然也愿意在他遭遇政敌暗算时帮他掩护。
本只是在散席时向他借出扶家的防弹车,但生死危机解除的瞬间会催生出原始性的暴烈情欲。
算不上十分宽敞的车厢中,邵景元那被子弹擦过的手臂伤口还在渗血,却有余力把她拎到腿上。
扶希颜毫不迟疑地献出了祈祷般的初吻和纯贞。
她想让他好起来。
行程的终点,是邵家秘密的疗养院。
邵景元把被操昏过去的扶希颜抱下车,直接将她送进了核心区最深处的一栋小屋。
沉睡两日后,扶希颜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抓住了邵景元的手。
她不愿他用钱权抵消这场失控的肌肤相亲。
自那之后,邵景元将扶希颜养在身边,私藏于邵家主宅之外的公寓,至今三年有余。
他配给的衣食住行样样奢靡精细,却从不设无限制的副卡,只每季度划拨固定金额到她的生活费账户,逢节日另外叠加,让她自己安排花销。
但所有消费账目会经由邵景元的助理汇总上报,且账户本体挂靠他的私人信托。
扶希颜从回忆中抽离,指尖在卡面轻抚几下,叹了口气,还是把它收进丝缎软袍的口袋中,打算待会再放入梳妆台面的鎏金珐琅彩藏珍匣。
里面堆满了她在大大小小节日收到的各色私人银行贵金属卡。
她连平日的零花钱都用不完,这些更是分文未动,但邵景元似乎没有更换礼物的打算。
扶家在另一片大陆经营稀有元素精炼产业,利益往来复杂。
扶希颜的父母老来得女,但常年在外奔走运作,就将刚出生的她全权托给了年长近二十岁的姐姐扶希夷照料。
扶希夷亦姐亦母地把扶希颜教养长大,同时还得接过庞大家业。
但即便再忙,扶希夷每年也会提前结束事务飞回家陪扶希颜过圣诞。
她和竹马兼丈夫的孔端卿会扮成圣诞老人组合,红白绒帽戴得端正,再特地在地上踩出一行雪粉脚印,一路通往壁炉。
他们年年往扶希颜的圣诞袜子里塞松露巧克力、宝石小皇冠和一封羽毛笔手写信,信里用精灵口吻夸她这一年长高了,又漂亮了,三门课程得了老师的“超出预期”评语,太聪明了。
扶希颜直到十二岁那年,在平安夜迷糊醒来时,顺着人声走近客厅,才看见了姐姐未换下圣诞老人的装扮,惬意地坐在壁炉边跟丈夫边喝红茶边聊天。
扶希夷眉眼间的疲惫和笑意让她明白了,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只有亲人的悉心呵护。
因此,扶希颜以为,长大后会由心爱的伴侣接过这份柔情责任。
但邵景元没有这样做。
或许这就是爱人和亲人的区别。
或许吧。
她自欺地不想深究。
扶希颜洗漱后,拎着一个小纸袋步下主卧所在的楼层。
她的脚尖刚踏下最后一级阶梯,入目的便是客厅落地窗前的巨型圣诞树。
那棵银尖冷杉树足有六米高,是崔管家半月前按邵景元吩咐订的。
树形规整饱满得像童话里描绘的,但只用暖白灯串、银饰、珍珠链和少量琉璃球简单装点。
树根整齐堆叠着二十三个礼盒。
银白色的包装底下,大概会是各家品牌的标志颜色,橙、红、深蓝、黑白。
全是生活助理按清单订购的。
附带的小贺卡也只会统一打印【X.F. & J.S.】,连一个手写签名都没有。
这样的礼物配置,扶希颜得了三年。
银灰色的灵缇犬Arno从客厅的另一端跑来,停下后用鼻尖拱了拱扶希颜的小腿,像在替它的男主人催促她拆礼物:“汪呜——”
扶希颜摸摸它的头,跪坐到伊斯法罕地毯上:“Arno,早安。你怎么比我还心急?”
Arno短促地汪一声回应她,像是在反驳。
她被逗得轻笑,从手边的袋子中掏出一只象牙白色的手工制胡桃夹子,递到它鼻尖下:“是给你的圣诞礼物哦。 ”
这是她从木工坊特地定做的宠物安全款,况且Arno训练有素,并不喜欢啃咬,顶多摆弄一番。
果然,Arno嗅了嗅,就用前爪将木偶扒拉到爪下压着,趴卧到她身边,尾尖偶尔晃一晃,也不叫唤了。
客厅重归安静。
扶希颜逐一拆开礼物包装,内容物毫无惊喜:满钻腕表、稀有皮手包、高定礼服、山猫皮草外套、停放在西欧某私人港口的游艇启动令牌。
然而,孤零零遗落在一旁的无标记丝绒盒子被她略过了。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定是与她眼睛颜色一致的蓝宝石胸针或耳环,但不会是戒指。
扶希颜本也不缺这些身外物。
她渴求的是邵景元像普通恋人那样,陪她用彩灯装点圣诞树,或者在靠近窗边的沙发旁一起拼一盏星星灯,然后点亮。
又或者,只是在拥吻时简单地互道一句“圣诞快乐”,而不是把节日当成又一场需要处理的日程。
可邵家不过圣诞,邵景元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