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书房。
紫檀木案上,孤灯如豆,映照着宰相江震那张沟壑纵横、深沉莫测的脸。
“父亲!”
江希月跪在地上,发髻微乱,那双素来高傲的眼中此刻满是急切与恳求,“女儿求您,救救七殿下! 如今只有您能救他了! ”
江震放下手中狼毫,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女儿:
“救? 拿什么救? 他私闯皇史宬,那是触犯天颜的死罪! 更何况,他现下落在炎子煦那个疯狗手里,进了红莲狱,不死也要脱层皮。 ”
不父亲,您听我说!
女人死死抓住父亲的衣摆,声音急促,“殿下他这次虽然冒险,但他用珈蓝的紫冥血芝救了柔嘉公主,陛下绝不会真的杀他!”
“而且……”江希月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压低了声音,“女儿收到消息,殿下在出发珈蓝之前,就已经用那株血芝,向陛下换了一道旨意。”
江震眉梢一挑:“什么旨意? ”
“赐婚。” 女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决绝,“陛下已经默许,将女儿许配给他做正妃。 ”
“父亲常教导女儿,良禽择木而栖。 如今太子庸碌,其他皇子也不堪重用,唯有七殿下…… 他虽出身微寒,为了那个贱…… 为了柔嘉公主,敢独闯珈蓝,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满朝皇子谁人能及? ”
她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字字铿锵:
“这大魏的天迟早要变。 与其锦上添花去扶持那些蠢货,不如雪中送炭,驯服这匹孤狼。 若是有了我们江家的扶持,那个位置…… 未必不能争一争! ”
江震闻言,浑浊的老眼精光大盛。
他沉吟许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权衡利弊,乃是权臣的本能。
若是能驾驭这匹狼……
“糊涂!” 江震突然厉喝一声,但语气却缓和了几分,“你这是在拿江家百年的基业做赌注! ”
“女儿愿赌!” 江希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女儿这一生,非萧烬不嫁! 若父亲不肯出手,女儿明日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这相府的荣华富贵,女儿不要也罢! ”
“你——!” 江震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一声长叹在书房内响起。
“罢了,罢了。” 江震站起身,拂袖向外走去,“真是女大不中留。 备车,老夫这就进宫面圣。 ”
江希月瘫坐在地上,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艳而得意的笑。
萧慕晚,你拿什么跟我争?
你用身体去换他的一线生机,而我,用的是整个江家的权势,送他上青云。
……
镇抚司,大门外。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与血腥气。
厚重的铁门在一阵吱吱呀呀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
炎子煦一袭红袍,立在台阶之上,手里把玩着那把沾过无数人鲜血的皮鞭,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阴冷。
“江相的面子,本座自然是要给的。”
他侧过身,对着身后阴暗的甬道懒懒地挥了挥手:“把人带出来吧。 ”
萧烬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蟒袍,但那空荡荡的衣袖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依然昭示着他此刻的虚弱。
尤其是双肩处,虽然已经包扎过,但那透出的殷红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那一对银龙爪留下的伤,足以让他痛入骨髓。
“殿下!”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江希月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萧烬。
“怎么伤得这么重……炎子煦!你竟然对他用刑?!”江希月看着心上人这副模样,眼泪夺眶而出,转头怒视炎子煦。
“江小姐这可冤枉本座了。”炎子煦耸了耸肩,一脸无辜,“这是陛下让殿下‘反省’,本座不过是奉旨办事。再说了……”
他目光越过江希月,落在萧烬那双死寂的紫瞳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弧度:
“殿下这伤,可不仅仅是受刑受的。 这里面,还有一份'美人恩'呢。 若不是为了让殿下早点出来,咱们那位世子妃,可是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
听到“世子妃”三个字,萧烬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剧烈的涟漪。
他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江希月,目光在炎子煦身后的黑暗中疯狂搜寻。
“她呢?”
萧烬的声音嘶哑难听,“她在哪里? ”
“殿下是问世子妃?” 炎子煦故作惊讶,随即轻蔑一笑,“怎么,殿下都要娶江小姐这般金枝玉叶了,还惦记着那口残羹冷炙?”
“殿下……”江希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烬的情绪波动,心中警铃大作。
她死死挽住萧烬的手臂,柔声却带着一丝警醒:“殿下…… 切莫因小失大…… 父亲还在宫里等你谢恩。 ”
她抬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凑近他耳畔低语:
“圣旨已下,下月初六便是我们的良辰吉日。 这个节骨眼上,您……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对吗? ”
闻言,男人死死攥紧袖中手指,但却牵动了琵琶骨的伤势,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看着炎子煦那张写满挑衅与嘲讽的脸,脑海中闪过萧慕晚在狱中受辱的画面,闪过她为了救他而被迫承欢的哭喊。
理智告诉他,江希月说得对。
现在是他离权力最近的一步,只要跨过去,他就能把所有欺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可心口那个位置,却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透着刺骨的寒风。
“走。”
最终,他闭上了眼,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