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天蒙蒙亮,后院鸡鸣不已。
早课堂有虔诚居士焚香诵经,香火气从中飘逸而出。反观道士厢房的门还关着,他们全在熟睡,没有一个勤勉早起的。
他们甚至为了不被吵醒,把鸡都杀来吃了。要不是元海棠命人抱来一只鸡,没有人起得来。
元海棠第一个来到藏书阁楼下,用法术端来桌案和自己的椅子,又用法宝扫入一本经书,才终于等到他们。
道士们悠哉逛到藏经阁,打着哈欠,但一看见元海棠,立刻有了精神。
视线在他身上交错打结拉丝,窃窃私语。
——这哥昨夜御女九人,怎么今天一大清早还生龙活虎的?
——你有所不知啊,听说那些瘦马一个个的都被赶走了,看时间长短不像是做过云雨之事。
——这么说来莫非他不行?
——这年纪轻轻的……或许他不喜欢女人?我们该给他送些男人?
他们爆发出一片哄笑。
这种嘲讽笑声并不用任何法术,就能感受到恶意。元海棠不免把折扇摇得耳鬓发丝乱飞,一双凤眼瞪成了圆眼。
这些道士分明看见了他的怒目,视若无睹,更是肆无忌惮地发出哄笑声。
——我知道一馆子新开张,兔爷长得好,价格也不贵,声音叫得那叫一个欢。
——新开张的?一起去啊!
乌烟瘴气,实在荒谬可笑!
元海棠冷声道:“今日未通过考核者,都将逐出道观!”
逐出?
道士们面面相觑,笑出声来。
“我们是太后亲自设立的考核,还需要其他道士的引荐,方可来到此地。你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江湖方士轻轻巧巧说一句话,就能让我们离开?”
“我奉劝阁下好好打听清楚,我们这些人背后的世家,连某位都要斟酌再三才能下决定。可不是随便就能将我们赶走的!”
和这群人实在无话可说,都是道观的蛀虫,完全没必要生气。
元海棠很快就由愤怒变为平和,无视他们的话,将合拢的折扇指向清言,悠悠说道:“由你开始,挨个背段经书,先从最简单最基础来背。背不出来的记错一次,记错数超过半数便离开。那个刚来的,你负责记录。”
此举并非因为他们的言论故意报复。
昨天晚上,土地小心翼翼地建议他看一下道观的账目支出,以免落入坑里。
这一看,元海棠这么好脾气的人,差点把桌子掀了。
这些道士多是皇亲国戚,仗着天子脚下,靠各种法事、香火供奉之类的祭祀活动,搜刮钱财。
就连刚入门的道士都财力娶得上八房小妾,拥有田宅千亩。
虽然修行需要财富供养,可这些人单纯只是享乐,没有花半点钱在修行上,有的甚至还有谋财害命之相。
再观他们刚才的所言所行,实在看不出有仙缘道心。
要不是新典籍需要在规定好的吉时公开于世,该罚他们全部去做劳役,消除罪孽。
“不背!我就算知道,也不背!”
“这不是典籍里的,你故意刁难我们!”
道士们从老庄开始背,竟也有几个卡壳的,对比之下倒是刚加入道观的新人,答得比他们都好。
当问到对经文的理解时,都是乱说一通,一无所知。
但他们昂首挺胸,完全没有任何羞愧之色。
大抵上是不信这新来的观主敢对他们怎么样。
会收下瘦马的人,就已经让他们捉住了把柄。如果真敢让他们到底出门,这事绝不会轻易了解。
京城的官员,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呢!
但等考核结束,不管资历多老,没答出来的一律卷铺盖走人。
被赶出道观的道人们一脸惊讶,坐着自家的马车接回宅院,然后跑去茶馆里讨论。
或许只是下马威,服个软,一定能回去。
对,最晚到明天晚上,这新来的观主一定会将他们请回去!
然而,三天过去了,没有人上门邀请。
反倒是清云观门口发起了免费的饼。
有饼吃,不吃白不吃。路人聚拢过来,在道人的指挥下排好队,每个人能领一块饼。
包饼的油纸居然是一封请柬。
“这是什么字呀?”不识字的老汉询问小书童。
小书童摇头晃脑地念着这行字:“清云观下月将举办论经大会!只要一文钱……”
“咋还要钱,那可不去!”
小书童:“没念完呢!一文钱能入场围观,赠鸡蛋一袋;三文钱能有席位,赠鸡肉一碗;要是想到前排,则要交十文钱!”
“赠什么?”
“没有?”
“这道馆真不会做生意!傻子才选十文钱!我只花三文钱,拿了鸡肉就跑!”
“我也要鸡肉!”
这些钱对京城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可他们不明白,这道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周后,来京城的人变多了,盛况堪比秋闱。客栈挤满了人,全是想要追求长生的王孙贵胄和外地富贾。
被赶出去的道士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元海棠到底是怎么让这辩经大会人尽皆知的,难道他真的会法术不成?
原来他是真不想让他们回来了!
“姨妈,事情就是这样……今年原本要给您送金玉满堂的寿礼,可侄儿如今没生计了,恐怕是不成了……”清言好大一个人了,蹲在太后跟前,委屈得像个无齿小儿。
“哼,哪儿来的方士,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太后拍案而起,露出一口黄牙,“来人啊,派暗卫去查查这天师的底细。”
是夜。
有人来到元海棠的府邸,还带来一匣子金银珠宝。
“你想用这种黄白之物贿赂我?”元海棠抿了一口花酿,歪在秋千架上,用法宝里存的法术,摇晃秋千。
小离在他的袖子下呼呼大睡。
“万万不敢!”清放说得很小声,不敢惊扰她,躬着背恳求,“我知天师不食人间烟火,看淡钱财,但新典颁布需要各方面疏通,仅靠现在的进账是不够的。这金银珠宝是捐给道观布道之用……”
“那留下吧。你可以走了。”元海棠下了逐客令。
“大人!”清放跪下了,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竟流下两行清泪,“小人十七岁时就来到清云观,当时有意学这经文典籍,却没个像样的师傅。若非天师大人当头棒喝,我大概会虚度一生……如今我夜不能寐,彻夜反省,还将这些典籍都背了下来。希望大人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连连磕头,头都出血了。
“谁在打年糕?”小离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看到石桌上的匣子,眼睛发亮,“有年糕吃?”
元海棠:“是他在磕头,没有年糕。”
小离从秋千上轻盈地跳下来,好奇取过匣子,打开一看,嘟嘴嫌弃:“什么嘛……怎么是这些破烂。”
破、破烂……
清放的嘴角不住地抽了抽,赶忙说:“小离姑娘想吃年糕,我明个就去买!”
“好,明一早就想吃,要蘸糖的……赖皮是小狗~”小离扑进元海棠怀里,打着哈欠,继续睡觉。
这听起来是有戏?
清放小心翼翼地看向元海棠:“那观主大人,我能不能留下?”
元海棠抿着花酿,抚摸着小离的长发,随口说:“那就留下吧。”
清放千恩万谢,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