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良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摸着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妈妈嘴唇的香甜气味。
妈妈眼睫那细微的颤抖,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错觉吗?还是……”心底在轻声低语,“人在深度睡眠下,被触碰有轻微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错觉这个说法并未让他心安,反而让他陷入更加深层的纠结之中,他不希望妈妈知道自己偷偷亲吻了自己,可是另一个念头更希望自己的妈妈醒着,在自己的亲吻下默认了这个行为,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回放起第四次循环最后那通未完成的电话。
电话里,妈妈那句戛然而止的话语:“妈妈也爱你,你如果真想要的话,妈妈我也……”
这句话后半句是什么?再也不可能有答案,正因为没有答案,这种对未知的一切假设反复啃食着她的心。
每一次想起,都会有强烈的窒息感,想要追寻真相,妈妈当时想说什么?
她后面想接的是可以给你钱?
帮你找一个?
还是那个他不敢深究的可能?
可以给你?
如果是可以给你的话,这个度是什么?是自己的全部,还是可以给你用手弄出来?用口含出来?用胸夹出来?用小穴满足你?
怎么偏偏是那个时候重置?
循环赋予他免罪金牌的能力,此刻更像是对他灵魂的酷刑。
他如同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欲望深渊,头上是摇摇欲坠的道德悬剑。
每一次试探,无论成功与否,都在加深他内心的泥沼和对下一次循环的依赖。
回到正常轨道的日子,那八位数的账户余额实实在在地存在,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渴望在循环暂停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在日复一日的空虚和凝视中疯狂滋长,使他更加期待又一次的循环。
然而循环可遇不可求,他根本就不知道循环日的规律是什么,经过这几次循环,他懂得一件事情,不能寄希望于循环,循环只是玩游戏的额外奖励,并不可以当之为必然不可少的保底。
例如和妈妈的关系,不可能因为某次循环的单独四次就能得到根本性的转变,需要日复一日地提升好感度,关伟豪就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窗口。
自从知道他和叶馥嘉的秘密关系后,苟良有意识地变成了一个狗仔队成员。
看到关伟豪一次又一次地对着电话那头用亲昵语气结束通话:“嗯嗯,爱你啦妈咪,亲一个。”
关伟豪与叶馥嘉相处的轻松风格,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开朗和对母亲无伤大雅的调笑。
不知道的人觉得关伟豪和妈妈的关系十分亲密,但是苟良知道,这种亲密已经是跨越了禁地的危险关系,或许对于关伟豪来说这并不危险。
苟良很羡慕,他们通话的这种语气,在自己和文绮珍之间,从未有过。
单纯羡慕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付诸行动的想法,永远都不会实现,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循环日那种免罪的尝试,倒不如用日常言行渐渐融化妈妈的那颗心。
他犹豫再三,手指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调整情绪,拨通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喂?阿良?”文绮珍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温软。
“妈……”苟良开口,感觉喉咙有点发紧。
他能听到电话那头刀光剑影的背景音。她是不是穿着那件丝绸质地的睡裙,真空着坐在沙发上,看狗血古偶吗?
“怎么了?钱不够了?还是学校有事?”
“没,没有。”他努力模仿着关伟豪那种带着淡淡撒娇的腔调,“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感觉一天没听见妈妈说话,心里就空落落的……”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传来一声带着困惑的轻哼:“阿良?你今晚说话,奇奇怪怪的?”
“哪有奇怪嘛……”他硬着头皮,试图让声音更“嗲”一点,“就是,妈妈我想你了嘛……”
“噗……”文绮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将这份突兀的亲昵归结为儿子的玩笑。
“想妈妈很正常啊,想就周末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第一次模仿失败了,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效果。
他知道,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学会的,不过有了这一次通话,他觉得妈妈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对话,时间,是一个良好的催化剂。
接下来的日子里,苟良仔细观察关伟豪和他妈妈的对话,并且开始每隔一天就给妈妈打电话,逐渐地,他开始发现,潜移默化之下,自己放开了拘束,有些以前藏在心底难以表达的话语,现在都可以尽情地说出来:
“妈,放心啦,吃得饱穿得暖,你儿子在创业协会风生水起呢,我这些钱吃利息都能让你潇洒环游全世界。”
“知道啦,啰嗦女王大人,冬天衣服够暖和啦,比你的保暖裤还厚。”
“爱你呦老妈,比心。”
原来有些时候,不过是自己过于胆怯,不敢踏出开朗的一步,担心这样那样的结果,然而尝试过后,文绮珍对此的反应是接纳。
“大了反而学会贫嘴了……”电话那头传来文绮珍的嗔怪。
这种回应,如微风轻拂烈火,非但未曾熄灭心头的渴求,只让那幽火苗在暗处燃烧得更加隐蔽而持久。
缺一个机会,去验证这把火到底能否将干柴燃烧起来。
经过上次循环的第四日,苟良不敢赌这个好感度。
他怕了,他只敢在正常的日子里不断刷好感,提高成功的几率,至于到底是百分之几,他不知道,他又没有好感度系统。
他开始陷入一种病态的等待,不断祈求循环日的到来,验证好感度的高低。
每一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每一次数字跳动到新的一天,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一次微小的失望。
已经有2个多月没有进入循环日了,这种等待和失望,日复一日地磨蚀着他日益滋长的焦躁。
他只能强迫自己回归正常的生活,认真读书,参加社团活动,找自己的表姐郭思旖聊聊天,和关伟豪他们出去玩乐。
踏入2026年,期末考试的压力叠加在这种焦渴的等待之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过日子总会过去的,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熬过去了。
交完试卷走出教室,解脱感和无力感同时攫住了他。
解脱,是因为大一的上学期结束了。
无力,是因为他不敢回家。
他怕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以无法挽回的方式去接触那最终的底线。
明明决定不在正常日里面试探妈妈,但是与她在这两个月里面的电话聊天,真的让自己产生了一种打情骂俏的错觉。
他不敢验证,可是不得不去面对。
正当他迷茫不安的时候,他想起创业协会在早半个月时候发布了一个“西域古丝路文旅研学”的活动,为期十天左右,正好覆盖整个寒假的开头。
他马上联系师兄:“师兄,能不能加个我?”
“明天就出发了,虽然你可以临时加进来,但是机票酒店费用之类的会贵很多的。”
现在的苟良就是实打实的富一代,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他很爽快地就转给师兄3万元,师兄也毫不含糊,一下子就给他增加了一个位置。
苟良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手机壁纸那个优美的背影,那是他和文绮珍早几年去泡温泉时候拍的,其实在很早开始,他就已经对妈妈萌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愫,只不过在循环日里面将其扩大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按住那个熟悉的名字:
“妈,我报了名去西域研学,要迟点回家。”
“啊?不是明天回家吗?我还打算煲汤,要多久啊?”文绮珍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让苟良烦躁的心平静了一点。
“十天行程,大概1月31号回到家吧。”
“去研学好啊,能认识好多朋友,那边冷啊,记得穿羽绒服,你有羽绒服吗?没有的话妈给你钱去买。”文绮珍开启了唠叨模式,苟良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微笑。
直到那边的话停下来,苟良才说:“妈,你忘了吗?我现在可是千万富豪,倒是你,早半个月我给了你20万,你就好好去吃东西,去叶阿姨那里做项目,做美美的女人。”
“你不说我都忘了,妈有钱,你这20万我就存起来,给你娶媳妇。”
听到“娶媳妇”这个词,苟良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他不愿意面对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去认识新的女孩子,他转移话题:“妈,这20万元是我给你花的,你不用存起来,我这边彩票半年多点的利息都有20万了,好好对自己,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他想打趣说一点平日在关伟豪处学到的玩笑话,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思去说。
“好吧,我明天就去你叶阿姨那边充值5万元,保重身体。”
“妈妈,我爱你。”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文绮珍才说道:“妈妈也爱你,阿良。”
第二天,苟良背着厚重的登山包,与七个社团成员乘上奔向西北旷野的飞机。
窗外的景色逐渐被黄色的戈壁取代。看着无边无际的荒凉大地,心中那团乱麻似乎被这片苍茫稀释了一点。
旅途的最初三天在赶路和初步适应异域环境中度过。
他们抵达了西部区首府,逛了著名的集市,品尝了带着孜然烤肉和馕。
苟良则雷打不动地在7点左右,躲到一个角落,避开众人,打电话给妈妈,汇报一下今天的行程。
第四天,他们按计划乘火车从库市转向更西端的古城西洲。
列车在深夜抵达西洲站。
寒风凛冽,一行人或背或拖着行李,呵着白气,入住了当地一家颇有民族特色的三星级酒店,条件虽不算顶级,倒也干净暖和。
连日舟车劳顿击倒了所有人。放下行李随便洗漱后,同房的另一名同学很快就睡着了。
苟良却没有睡意。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他打开手机,看着母亲的社交头像,想起之前说这里网络不佳,可能会少点联系。
看着满格的信号,他知道自己依然在逃避。他脱下外套,走向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蒸腾的白雾很快弥漫开来。
他放空大脑,任凭热水冲刷全身,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溢上来……
就在这即将沉入最深沉疲惫前的一秒。
一种极其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他仿佛天旋地转地被狠狠摔在床上。
四周不再是水雾弥漫的浴室,而是泛着消毒水味道的床单和左边老旧的更衣柜,以及在浴室里面洗澡的同学。
这里是昨晚库市的旅馆。
看了手机,2026年1月24日,00:01。
几个月后,循环日不期而至。
为什么偏偏是在现在?这个该死的循环,为何充满如此强大的恶意,在这个时候突然降临。
苟良马上打开手机,偏僻的库市去最近的机场要5个小时,飞机回去广文市要6个小时,再高铁回到家,加上候机的时间,无缝衔接都需要14个小时左右,按照8点半的最早航班计算,回到家最早都要下午4点钟。
这还是在交通极度顺畅,毫无阻隔的理想情况下。
然而,回到家又能怎样?
自己旅途之中突然回家,在妈妈眼里这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哪怕好感度再高,攻略也不是这么进行的,只怕会重蹈上个循环第四天的覆辙。
星期六没有股市,自己又独在异乡,想干点什么都不行。他不敢买彩票了,一个人4个人中两次一等奖,太引人怀疑了。
纠结了半个小时,苟良发现,自己的最佳选项应该是利用这重置的3天,去游览本次所谓研学实际旅游所没有的景点。
“安西都护府……”苟良嘴里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这是出发前他在攻略上瞥见的几个字眼,一个早已消失在大漠风沙中的大唐帝国军事堡垒,常规丝路研学旅途中不会出现的遗址。
它离库市有一定距离,但可以半天车程到达。
这一刻,戈壁风沙、千年残垣、那种被时光湮灭的苍凉……对他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需要一片能容纳他此刻无处安放的欲望、挫败感和对时间的嘲弄与思索的荒原。
也许只有站在同样被时间冲刷殆尽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丝对命运的共鸣?
他来到相隔几个房间的带队师兄的客房房门,这酒店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里面似乎传来男女的喘息声,应该是在大战中。
想起自己的循环,接下来还要听他们3次战斗音效。
等了大概10分钟,里面的声音停下来一小段时间后,苟良敲了房门,过了几分钟,师兄穿着睡衣打开房间:
“师兄,我有一个初中同学跟着父母在库市生活,好久不见,我去找他玩一天,后天我去哈市和你们汇合。”
“哦?高中同学吗?那你注意安全,保持联系。”师兄没有多问,毕竟苟良是金主,甩了3万给他不用退,自己起码赚了一万。
“没问题,谢谢师兄。”
他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搜索大致的交通方式。
得出的结论是那里并没有直达班车,只能包车或者找个熟悉路况的当地司机,他迅速在小红薯上面发了帖子,并且加推了,很快就找到一个看似靠谱的司机,他翻了翻那个司机的小红薯,还是挺正规的,备注信息:常年跑戈壁,熟悉那些考古点。
凌晨两点,那名司机居然还没有睡觉,他们很快就约定了时间是早上7点。
也不知道那名司机的作息时间是怎样?希望没事吧,苟良心里想,不过,循环日应该也不怕吧?
苟良没有吵醒隔壁床的同学,他来到楼下,一辆漆皮斑驳老旧越野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司机老王是一个黝黑精瘦的当地中年汉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在清晨包车去看土堆的大学生。
上车后,老王的话匣子打开了:“兄弟,安西都护府那个地方,在戈壁滩里面,路不好走,你是学历史的吧?对唐朝有种向往对吧?”苟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老王看得出他很累,说了一小段时间就没再说话,专心开车了。
越野车摇摇晃晃地扎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戈壁荒原。
车窗外的世界迅速化为一片似乎永无变化的黄色。
冷风从密封不严的空隙灌入,刮在脸上生疼。
望着车窗外那些历经千百年风霜不变的黄土,一个想法在苟良脑海中不断滋生。
地球几十亿年的历史中,是否也曾有过像他这样的存在?
近一点说,在人类历史上,是否也曾有人,拥有着可以在循环日保留记忆的能力?
那些决定人类文明命运的事件,事实上会不会是被某个不知名的救世主,在循环日当中不断尝试改变原有的路线,将原本正常日的结局扭转。
他可不认为自己是亿万年里面唯一的天选之子。
或许在史书不曾记载的地方,有和自己一样的无名小卒,同样因为某种无法理解的巧合,如他一样地跳出正常的时间河流,得以预知一段本应注定的未来。
或许是在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前夕?
或许是在一场政治刺杀之中?
或许是在一场新官上任的旅途?
小卒能做什么?
也许是给马喂多点草料,让军令及时传达?
也许是轻推一辆马车制造骚扰让人躲过一劫?
也许是提了一句今天刮风不适宜坐船?
只需要利用循环日得到的信息差,在蝴蝶效应的推动下,在时间循环里将棋子放在棋盘的不同位置。
那看似必然的历史轨迹,或许就在这不会被任何人得知的影响下,走向了一个与原本真实截然不同的分岔点。
更深一层想,苟良觉得这个循环过于逆天了,不像是地球本身所能制造的,反倒像是宇宙意志的设定。
24小时,那是地球的一天,其他星球的一天那可能是30小时,可能是100小时,怎么会有如此准确的24小时循环界定?
这个世界是不是本身就是虚假的,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一个程序?或者只是小说中的人物?
那自己岂不是像个小丑一样,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
再这么想下去,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了,苟良决定不再去深究这些不能探知答案的问题。
他现在站在漫天黄沙中,面前的安西都护府只剩下颓垣残墙,完全感受不到盛唐的气象,只能让人感叹岁月的无情。
冬天的风很冷,即使是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苟良口中依然呼着寒气。
站在安西都护府遗址,脚下踩着的,是曾经大唐在西域的行政中枢之一,是帝国疆域横跨万里的象征。
如今,眼前断壁残垣、夯土垒砌的遗址沉默伫立,千年风沙磨平了砖墙的边缘。
苟良在一处相对高耸的残破望台旧址上,凝望着这片辽阔的衰败与苍凉。
跨越千年的时间感像一双无形枯槁的手扼住苟良的咽喉,自己这区区几十年生命,即使算上往后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日,在这样浩瀚的时间尺度面前,渺小得如沧海一粟。
曾经的权力、财富、生离死别……无论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叙事,最终都会被这无情的风沙抹平,归于沉寂。
那些在关键历史节点上做出抉择的人,无论是否拥有过循环的能力,无论是否试图改变什么走向,他们的结局没有任何的区别,都化为一抔黄土。
在安西都护府守护着大唐荣耀的白头兵,会不会也有人拥有循环的能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池陷落,全军覆没而无力回天?
循环赋予了他知晓今天的能力,能够用今天来改变未来,只是这个未来,在历史长河和宇宙时空面前,大概都会被收束,变得微不足道吧?
毕竟任何重要的事情,拉长到时间长河的维度,都是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世界该是什么,最终还会是什么。
更深一层想,这个循环有点过于逆天了,不像是地球本身所能制造的,反倒像是宇宙意志的设定。
24小时,那是地球的一天,其他星球的一天那可能是30小时,可能是100小时,怎么会有如此准确的时间界定?
这个世界是不是本身就是虚假的,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一个程序?或者只是小说中的人物?
他这点禁忌的欲望,这点挣扎与不甘心,放在这浩渺的时空尺度中,同样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
别人可能想着怎么改变世界,而我只是一个满脑子想着和自己妈妈搞禁忌恋爱的变态!
一阵空虚的感觉袭来,苟良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算了……
探索历史和改变世界对他来说过于遥远了。
不如等毕业后,有了足够时间和心理准备,再去研究这循环能力可以做到的改变吧。
现在就是利用这几天给自己放一个无人知晓的假期。
被荒凉的遗迹震撼后,带来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感,回到城区的时候,整个人环绕着一种空虚的感觉,他只想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他整天吃着沙子,声音变得有点干哑。
“阿良?怎么这个点打电话来?”文绮珍的声音显得有点吃惊,与以往的语调有点不一样。
他捏了捏被寒风刮得有些痛的脸,说起今天在安西都护府的见闻:“妈,我今天去了一个以前只在历史课本上看过的地方……”他把安西都护府的荒凉与内心随之而来的渺小感描述了一遍。
他讲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段无人知晓的记忆,他现在只想和妈妈分享今天的经历,似乎这样就能冲淡他无由来的空虚感。
当然,他没有提起和同伴们分开行动,即使妈妈“明天”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安西都护府,他也如实反映了当下的感悟,他只是想分享,哪怕妈妈再往后的日子中并不知道他曾经和她说过这件事。
电话那端,文绮珍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一度让苟良以为是信号不好,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哦?是吗?”文绮珍应了一声,那声音里的惊愕感似乎比刚才接电话时淡了一些,然后再次提起了叮嘱,“西域那边干得很,风沙大,我看天气预报这几天……晚上降温也吓人。你记得睡前关紧窗户,多抹点润肤霜,护住脸……”
“妈您放心,我这大活人,又是跟团走,同学挺照顾的。”这段话妈妈已经说过一遍了,但重新听一次妈妈对自己的关怀,依然能在冬日里感受到温暖。
回到旅馆,一直闭眼躺在床上,明天又是重复的一天。他需要再次规划如何
“浪费”这个循环日。安西都护府的苍凉已经领略过了,今天也许去别的方向看看?
接下来的循环第三天,苟良拨通了司机老王的电话。
“喂,兄弟,你怎么有我电话?”老王浑厚的嗓音传来,带着浓浓的疑问。
“有人介绍我,老王你是包车的吧?”苟良望着窗外的天空,“我想去看看天山脚下的村庄,我看网上的人打卡,说冬天的雪景很美。”其实他只不过是临时搜索了附近有什么小众的景点,只想让自己放松一下,于是选了这个距离库市不算太远的小村落。
“没问题,你在哪里,我过去载你。”包车就是赚钱,老王没有多想,立即答应了。
今天再次置身在陌生的环境之中,风景于昨晚截然不同。
路上看到的连绵的天山山脉在远方默默横亘了眼前的所有视线,山腰以上被白雪和云层遮盖,只露出宏伟的轮廓。
他们在中午的时候到达了那个宁静的村庄,木石结构的房屋错落地分布在山坳里,那些穿着传统民族服饰的村民们看到陌生的越野车,便知道有客人来了。
苟良下车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充满积雪的清新和牛羊的味道,和昨晚的那种干燥的空气截然不同,眼前的一切都朴素平静,好像千百年都未曾边盖,原始但是真实无比。
他选了一个能看到远方雪山和近景村落炊烟相交接的角度,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给了文绮珍。
这里信号好像不是很好,等了好久才发送成功,他没有补充任何语言,放下手机坐在一家小茶馆里,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茶馆里放着听不懂的民谣,偶尔有几个游客在嬉笑,看着窗外的雪景和在牧民的追赶下走过的牛羊,他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或许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能安静地思考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到底是真的喜欢妈妈吗?
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引起的?
单纯是俄狄浦斯情结?
他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循环日的试探不过是放大了自己对这种爱恋进行尝试的胆量,并不能无中生有。
是长期以来缺失父爱而与妈妈相依为命的依赖感?抑或她的美引起了自己对异性的追求?
如果妈妈不是那么漂亮,或许自己就不会生出这种被世俗唾弃的欲望吧?
不是这样的,生得漂亮不是罪过,妈妈漂亮是事实,自己是她的儿子也是事实,不应该是某一个原因导致自己喜欢妈妈。
长久以来的单亲家庭对妈妈的依赖,妈妈自身所散发出的异性魅力,妈妈温柔让人亲近的性格,循环日带来的无比放肆的试错,循环日带来的财富自由的底气,关伟豪母子带来的模板鼓励……
一切种种,才揉成这团粗壮的名为禁忌之爱的麻绳。
自己确实喜欢妈妈!
这是他呆在这里看着雪山放空自己所得出的结论。
直到快要日落,寒意渐浓,老王说再不返回就要刮风了,夜路危险。
回程的越野车在有些许薄雪的路上颠簸。
苟良的手机走了半个钟带有信号,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信息,是妈妈在接近下午三点时发的:“哪里?”
一个简短的疑问,句子也算不上。
他想要回复,但看着妈妈也没有追问,信号也不太好,于是直到他回到旅馆房间,像往常那样,在晚上七点打平安电话报备。
“喂?”文绮珍的声音传来,“阿良?”
“妈,是我。我刚回到旅馆,信号不好。”
“难怪,我发了信息你没回复。”文绮珍应了一声,“那地方好漂亮。”
“嗯,那里确实漂亮得让人感到身心舒畅,我今天就在这个小村落里面,坐在茶馆看着雪山,放空自己的身心,感受这里平和的气息,下次我想和妈妈你再来一趟,”
文绮珍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我就听你的描述,都觉得很美呢,我也想来西北这边玩,我脑海中已经生成了绝美的画面,现在仿佛隔着几千里,都能吸到你这边的清新空气。”
“阿良……”她的声音调整了一下,话题跳转,“那边入夜后会很冷,记得保暖。”
“好。”
第四天他依旧在那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房间内醒来。
苟良坐起身,连续几天的独行旅途,想起明天还要再进行一次去西洲的长途火车,终于感到了精神上的疲惫。
今天,他不想再去探索任何地方了。
依然是同样的借口,不过这次他只在库市附近闲逛,去了当地的博物馆,尝试了风味饮料以及特色食品,走进人来人往的集市,体验最本土的生活风情。
等到傍晚回到旅馆,看着窗外的黄昏被夜色逐渐淹没。
时间走向7点,那个每天打电话报平安的时间。
“喂,妈。”
“阿良?”
“我在库市博物馆看到很多文物,下午去吃了烤肉……”
苟良描述着一天平淡无奇的研学活动。
电话那边的文绮珍安静地听着。
他说完一段,那边短暂的沉寂后,终于传来她的声音。
“没去些特别的地方?你们研学怎么就在市区里面逛?”
“其实当地的风土人情也是研学的重要一部分,并不是说只有景点遗址一类的才有意义,例如雪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那里的风景和居民也是很有特色。”
“雪山?”
苟良忘了,这是“昨天”的事情,之前的行程中都没有去雪山,妈妈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我是说这附近有一个雪山,我上网搜了下那里的景色和居民也挺美的,可惜行程上没有,时间也不允许,或者下次我和妈妈你一起来逛逛?”
“西域是挺美的,有机会我也想来一趟,早点休息吧阿良,你们那边天容易黑,注意保暖。”
电话挂断。
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苟良不知道妈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苟良很早就睡了,他知道醒来后就来到最终循环日,他依照第一天的行程,跟着大队坐车来到西洲,开始了接下来的旅程。
没人知道他比其他人额外多了3天的行程,离队去往戈壁深处触摸历史的废墟,去往雪山边上的村落享受宁静……
十天的研学旅行终究有其尽头。
当飞机降落在广文市相对温暖的夜空下,走出机场闸口时,短暂的旅程竟让苟良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家的路异常漫长。网约车穿行在城市街道上,熟悉的街景飞速后退,他却心绪烦乱,还是到了要面对的时刻。
拧动钥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妈,我回来了。”
文绮珍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狗血的古偶剧,她闻声抬头看过来,眼神平静,带着一丝笑意。
“回来了?”
她走到门口,眼光在苟良脸上扫视,眉头皱了起来:“才去了几天,脸就黑了几个度数。”
苟良看着妈妈温柔娴静的侧脸,回家前的不安和胆怯,统统都在这温柔的问候中消散了。
“锅里的汤我还一直热着,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我给你个面膜用一下,黑黑的太糙了。”
她转过身时,灯光清晰地照在她脸上,那带着关切的眉眼让苟良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
苟良放下行李,走进熟悉而温暖的浴室。
温水将旅途中的风尘刷掉,也将进门前那焦躁忐忑的心熨平。
洗完澡出来,换上舒适的家居服,那种旅途的疲惫感在归家后马上袭来。
文绮珍端着一碗梨汤走了出来放在餐桌上,她抬眼看向儿子,笑意温润,苟良觉得寒假前想的那些想法都是自己加戏太多。
苟良站在她的身边没动,文绮珍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无措:“怎么了?”
没有任何预兆,在这个真实的时间里,苟良微微倾身低下头。
他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母亲光洁的额头上。
“妈,我想你。”